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莲心界的天空,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薄灰。这灰色并非阴霾,而是一种沉静、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淡泊,如砚中宿墨,又如老者鬓角风霜。阳光穿透这层薄灰,洒下的光也变得温和内敛,照在龟裂初愈的大地上,映出深浅不一的暗影。风过林梢,带起的沙沙声里,也多了几分金铁般的坚韧。
苏婉立在青莲之下,归墟砚旁。她已换下破损的衣裙,着一身素白长衫,发髻简单绾起,不饰钗环。眉宇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,多了经事后的沉静与一丝化不开的哀恸。她的指尖隔着寸许距离,虚抚着砚身冰凉的裂痕,创世之力如最细微的春雨,无声渗入裂痕深处,试图温养那沉寂的灵性。她能感觉到,砚中那股浩瀚、沧桑、包容一切的“存在”依旧在,只是如深潭古井,波澜不兴。她在用她的方式,与他“说话”,告诉他界内山河的缓慢愈合,告诉他村民们的坚韧,告诉他林念源那破碎又新生的笛音。
林念源坐在不远处一块被天火灼黑的青石上,膝上横着那支断笛。他不再试图吹奏完整的曲子,只是偶尔将断口凑近唇边,吹出几个单调、嘶哑、却直指人心的音节。有时是风过裂谷的呜咽,有时是种子顶开碎石的倔强,有时是夜深人静时,那无法言说的、钝痛的空茫。这破碎之音,奇异地与这片伤痕累累的天地共鸣,竟引动了残留的道伤痕迹微微震颤,将其中暴戾混乱的余韵,一丝丝磨去棱角,化为天地间沉郁背景音的一部分。他称之为“砺音”。
青原上,新的屋舍已然建起,虽简陋,却坚实。田垄重新规整,播下的种子在蕴含道伤余烬与新生愿力的泥土中顽强发芽。老村长带领村民,在村口垒起一座粗糙却肃穆的石台,台上不立牌位,只供奉一捧取自归墟砚旁的泥土。每日晨昏,村民皆会来此静默片刻,不跪拜,不祈祷,只是默默劳作,将最朴素的“活着”、“耕耘”、“守护”的念头,注入泥土之中。这愿力不再炽热澎湃,却如地下深泉,沉默而绵长,悄然滋养着这片土地,也通过某种玄妙的联系,丝丝缕缕汇向那方灰砚。
日子在沉重的希望中流淌。莲心界像一个大病初愈的巨人,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着元气。天空的淡金琴弦烙印不再尖啸,成了调节风雨韵律的无声之弦;地脉的银色蛛网脉络不再掠夺,反而成了梳理灵机、稳固山川的隐形骨架;大泽的红尘倒影沉淀后,水色愈发深邃,倒映出的人世百态少了迷幻,多了真实厚重的意蕴;村民心间的信毒余烬,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与静默怀念中,渐渐化作一种更为坚实的、不盲从、不偏激的内心支柱。
一切似乎都在向好。苏婉的创世之力愈发醇厚包容,林念源的砺音日渐有了调理天地杂音的妙用,村民们的愿力沉淀为界基最稳固的基石。归墟砚始终静默,但砚身裂痕在苏婉日夜温养下,似乎黯淡了些许,砚池氤氲的旋转,也微不可查地顺畅了一丝。
然而,那来自无尽虚空深处的、冰冷的“注视”,从未远离。
古琴的“弦音”探针,如最狡猾的水蛭,附着在天穹淡金烙印上,以极缓慢、极隐蔽的节奏,与之发生着几乎无法察觉的“共振”。这共振并非破坏,而是试图理解、模仿、乃至……悄然“同步”这烙印中蕴含的、被归墟砚转化后的那一丝“秩序之韵”。每当莲心界风雨调顺、四季更迭依律而行时,这共振便活跃一分,琴弦虚影在无尽遥远之处,便微微明亮一分。
画笔的“情念墨滴”,已悄然化入大泽水汽之中。它不直接勾起七情六欲,而是潜移默化地“放大”生灵心中本就存在的、因劫难而生的各种情感——劫后余生的庆幸、失去亲朋的悲痛、对未来的隐忧、重建家园的疲累……并将这些放大的、沉淀的情感,悄然导向对“现状”的更深刻感知,对“过往”的更沉重背负,对“守护之物”更强烈的执着,乃至……一丝对“造成这一切的根源”的、被理智压抑的怨与惧。大泽的水,似乎更“浓”了,倒映出的心绪,也愈发沉重。
古庙的“信力火星”,已落入村民心田,与他们对刘云轩的感恩、对莲心界的归属、对安宁生活的渴望融为一体,使之燃烧得更加纯粹、炽热。但这纯粹与炽热,在“火星”无形的诱导下,正悄然向着“排外”、“封闭”、“唯界独尊”的方向偏斜。他们对界外的一切,无形中多了警惕与排斥,对界内任何“非我”的迹象,变得异常敏感。这份愿力依旧在滋养世界,却也在不知不觉间,为莲心界披上了一层无形的、隔绝外界的“心障”。
蛛网的“摹道之丝”,最为隐秘。它已成功“连接”上灵山地脉的数处银色脉络,并非窃取,而是如最耐心的学生,开始“临摹”这些被转化后的道痕结构,分析其如何与地脉共生,如何梳理灵机,甚至……反向推演归墟砚“容纳转化”道伤的部分原理。蛛网复眼中,数据般的光芒无声流转,莲心界的地脉结构、灵力流转图谱,正被一丝丝勾勒、复制、解析。假以时日,或许无需强攻,便可“复制”出一个类似的、甚至更具“效率”的灵力循环体系,届时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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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方手段,润物无声。莲心界在重生,而重生的每一步,都仿佛在看不见的丝线牵引下,走向某个既定的方向。苏婉、林念源虽偶有微感心悸,但只以为是道伤未清、心神损耗之故,加之界内百废待兴,无暇深究。
归墟砚依旧沉默。砚中那浩瀚的意识仿佛沉眠于最深的海底,对外界这些微妙如尘埃的渗透,毫无反应。或许是真的未曾察觉,或许是伤势太重无力他顾,又或许……是在等待什么。
这一日,莲心界难得的春日晴好。薄灰天幕下,阳光暖融。苏婉刚疏导完一处地脉淤塞,正于青莲下静坐调息。林念源的砺音断断续续,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粗糙韵律。村民们在地里弯腰耕作,汗水滴入泥土。老村长蹲在石台旁,吧嗒着旱烟,望着远方出神。一切平淡,安宁,甚至有了几分劫后余生、岁月静好的假象。
突然——
毫无征兆地,莲心界整个天空,那层淡灰色的天幕,猛地向下一沉!
不是物理的沉降,而是规则的凝滞!风停了,云定了,阳光仿佛被冻结在空中。草木停止摇曳,溪流停止潺潺,飞鸟僵直坠落,村民动作凝固,苏婉的灵力运转骤然停滞,林念源的笛音戛然而止。整个天地,时间与空间,在这一刻被一股无法形容的、至高无上的、冰冷而绝对的“秩序”力量,强行“定格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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